譚小雷離開J市,順道去了N省郵政所在地,一下飛機,金總親自開車來接。譚小雷將手里提著的一個小紙箱子悄悄放進金總的后備箱,看似有些份量。金總安排好譚小雷的住處之后,兩個人簡單地吃了一頓飯,這是一處極其隱蔽的包廂。席間,譚小雷將近期郵票市場的表現(xiàn)詳細匯報了一遍,龍生肖郵折終于在五一后緩緩回落,但仍然受到二輪龍版的影響,價格高居三輪生肖的龍頭。提及年初H省郵政的翻船,金總顯然心有余悸,悄悄拭去額頭上的汗珠子。
午餐后,時間尚早,譚小雷提出去省庫看看。
“現(xiàn)如今,省庫也沒有什么好東西,歷任領(lǐng)導都給倒騰得差不多了。上級要求,每年的任務指標是一比四,難做啊!”金總一路走一路抱怨。
“什么是一比四?”譚小雷好奇地問。
“打個比方,上級下發(fā)到本省郵政的新郵如果按面值計算是一千萬,那么,本省郵政需要創(chuàng)造出四千萬的產(chǎn)值,這就叫做一比四!
“這個政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?”譚小雷有點不甘心,打算繼續(xù)刨根問底。
“還記得活力二八洗衣粉嗎?那些年火遍大江南北的牌子,它的廣告詞就是一比四,我們郵政內(nèi)部就管這個政策叫洗衣粉政策。時間大概是郵電分家之后吧!我也具體記不清了,因為我來得晚!苯鹂傄贿呏甘緦傧麓蜷_倉庫的門,一邊示意他趕緊回避。
譚小雷仿佛走進了一家巨大的家樂福超市,只不過貨價上擺放不是洗衣粉和可口可樂,而是一包一包的郵票、信封、明信片,還有一箱一箱的郵冊。很多包裝物表面的灰塵厚得可以在上面用手指作畫,譚小雷試著在上面寫了一個巨大的N,果然行。
“領(lǐng)導五年一換,前任退休前只要通過他的離任審計,這庫房的責任就落在現(xiàn)任身上,你再怎么折騰,都要做到賬實相符,貨款兩清。而且,經(jīng)過這么多年的銷售,每任領(lǐng)導都需要做出業(yè)績撐面子,庫房里還能拿得出手的品種已經(jīng)不多了!苯鹂傤I(lǐng)著譚小雷走進一條長長的通道,輕聲抱怨著,四下闃然無聲。
“你們這些大郵商,現(xiàn)在有錢了,眼光也高了,估計這些庫底子你們都看不上眼啰!不像過去,這庫房大門一打開,放進來的郵商們個個都像一條獵犬似的,兩眼放光,鼻子賊靈,看看標簽就知道哪一包是硬貨,哪一包能賣得高價,但是那個時候你們從不挑食,給什么就拿什么。說實話,我真是佩服你們。我們都做了一輩子的郵政,還是吃這一口飯的,可是進了庫房的大門,都稀里糊涂的,被你們牽著鼻子轉(zhuǎn)!苯鹂偟恼Z氣不像是在批評,倒像是在表揚。
“哪里!哪里!這話兄弟可接不!您太謙虛了!金哥是行家,絕對是行家!”譚小雷夾個小包,一路畢恭畢敬地跟著金總,亦步亦趨。這關(guān)鍵時刻一定要低調(diào),譚小雷不時地告誡自己。
金總繼續(xù)往前走,譚小雷則左盼右顧,簡直挪不動步子。他看到兩旁的貨架上都是最近十年的編年票和小型張,還有很多市場上十分緊俏的小版票,都是一整包一整箱的,數(shù)量十分龐大,看得譚小雷直流口水。
“譚老弟,這些貨你就別惦記了!一是上級嚴令不許放貨到市場,二是這些東西我們還指著它們?nèi)ラ_發(fā)郵冊呢?不然,我們拿什么去開發(fā)產(chǎn)品冊,拿什么去完成這坑人的洗衣粉政策呢?”
金總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譚小雷的心思,腳步未做絲毫停留。譚小雷只好將口水再咽回肚子里,跟著金總繼續(xù)走,只覺得光線越來越暗,感覺是走到了這間倉庫最靠里面的位置。此時,金總停止了他的腳步,指著面前的一堆貨架說。
“這些都是郵電分營之前留下來給我們郵政口的郵品,算算時間,都過去二三十年了,因為不僅有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庫存,甚至還有一些八十年代的東西,東西很雜,很多都是面值已經(jīng)過時的不能貼用的單枚票,譬如民居!
“令人奇怪的是,歷任領(lǐng)導居然都對這些東西束手無策,還是那些請進庫的郵商們根本就沒有入眼,這還是一個未知數(shù)。反正,它們在庫房里靜悄悄地躺了這么多年。但是,你知道嗎?本省郵政庫房需要升級換代,目前我們庫房保存郵票的等級已經(jīng)不達標,需要全面改造,所以這些占據(jù)庫房面積又無法實現(xiàn)產(chǎn)值的郵品需要清庫,這次找你來,就是為了這個!
金總終于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。譚小雷這一次真要皺眉頭了,這些郵票他很清楚,根本沒有銷路,拿回去也幾乎就是廢紙,而且在北京還需要另找一處庫房堆放,但是跟金總合作這么多年,總不能駁了他的面子。譚小雷立馬考慮到了一連串的問題,庫房怎么辦?運輸怎么辦?如何做到倉儲穩(wěn)妥讓這些東西不長霉?如何盡快出手?沒人要怎么辦?這都是非常棘手的事情。
金總拍了拍譚小雷的肩膀,才將他從思緒中拉回來。盡管在光線十分暗淡的角落里,金總還是很敏銳地察覺到了譚小雷為難的情緒,他不慌不忙,從口袋里掏出一份郵品清單,顯然是事先準備好的。譚小雷目下十行,這五頁紙的清單,他僅用一分鐘就看完了,心里同時算好了賬。
“譚老弟,實不相瞞,我的年齡也快到限了,權(quán)力不用,過期作廢,這個道理想必你是懂的。明年一旦我卸任,這些東西你想拿,怕是也拿不走了。”金總繼續(xù)做譚小雷的思想工作,這是國企干部在官場上錘煉的基本功。
“擔心賺不到錢?肯定不會。今年的小版張聽說市場上很緊俏,我從計劃里給你多分配一點,還有就是剛才的貨架上,你再挑幾樣,平衡平衡,估計虧不到哪里去吧?古人說的好,風物長宜放眼量,年輕人,還是應該把目光放得長遠一點,說不清有朝一日,這些東西能幫你賺到大錢的。就這么定了?哈哈哈!”
此時,金總心情大好,像是終于卸下了一大塊包袱,他再次拍拍譚小雷的肩膀,加重了一點力量。譚小雷心底是欲哭無淚,一百二十個不愿意,但嘴上還是痛快地答應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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